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尼采 | 年轻人,去成为你自己

时间:2022-11-17 00:40:51   阅读:887

“去为你自己设定目标,去选择那些高贵而遥远的目标,然后死于对它们的追求中!我不知道有哪种人生的目的,能比至死追寻伟大而遥不可及的事物更好了。”

——弗里德里希·尼采1873年的笔记

登上科尔瓦奇峰花了我6个小时。这就是弗里德里希·尼采的山了。早晨萦绕在山间的夏日岚霭此时已尽散,于是下方一英里的山麓地带全都一览无遗。我在一块已被侵蚀得十分陈旧的花岗岩石板上驻足休息,打量着自己已经走了多远。有那么一刻,我的目光投向了位于科尔瓦奇峰脚下波光粼粼的锡尔斯湖,横跨整个山谷的湖面如蓝宝石制成的镜子一般,让在我看来已经雄伟得无以名状的山景又添了一倍纵深。继而最后的云雾也消散了,东南方的伯尔尼纳峰出现在眼前。事实上,我也并没有走得太远。伯尔尼纳峰是东阿尔卑斯山区的第二高峰,也是科尔瓦奇峰的“母山”,一条南北走向山脉的最高点,将两条巨大的冰蚀河谷从中切开。当28岁的约翰·科茨在1850年第一次登上其峰顶时,曾这样写道:

我们的心被严肃的念头占据了。大家纷纷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从脚下直到遥远地平线处的土地,身旁环绕着成千上万的,像是从一片光芒闪烁的冰海中拔地而起的山峰。身处如此雄壮巍峨的群山世界,我们的内心充满惊异和敬畏。

那年我19岁。“母山”对我来说有种特别的魅力。无论远近,“母山”都是某个山脉中的最高峰,是其所有地质学上“子女”的发源之处。我被吸引到了阿尔卑斯山脉处的锡尔斯—马利亚村,在其智识生涯的大部分时光里,尼采都以这个瑞士小村庄为家。一连几天,我在他19世纪末遍踏过的山间游荡,接下来,同样是沿着尼采的步伐,我开始去寻找一座母山。11320英尺高的科尔瓦奇峰在它的子女们——环绕着锡尔斯—马利亚村的群山身上投下了一道阴影。山谷对面则矗立着伯尔尼纳峰。再往西边300英里处,与伯尔尼纳峰遥遥相望的,它的母山勃朗峰,则位于这“雄伟的群山世界”的法国边界上。再远处——遥远到了荒诞的程度,遗世独立而又无处不在的,则是珠穆朗玛峰,几乎有它法国“孩子”的两倍高。科尔瓦奇峰、伯尔尼纳峰、勃朗峰、珠穆朗玛峰——对大多数旅人来说,追寻母山的道路都长得难以忍受。

尼采在他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里,都在追求最高境界,始终致力于征服物理上和哲学上新的疆土。“瞧,”他向我们示意,“我来告诉你们何为超人(Übermensch)。”“超人”是一种高于人之上的理想,是一个个体可以朝向其努力的高度,至今,这一理念仍在启发着无数读者。在许多年里,我都认为“超人”传达的是这样一个明确的信息:成为更好的人,到达更高的位置。自由的精灵、自我的征服者、拒绝墨守成规者——尼采的存在主义英雄既令人向往也令人畏惧。“超人”促使我们去想象另一个可能的自己,这个自己超越了现代生活中两种悄然统治着我们的力量:社会成俗和自我设限。超越了稳定而不可阻挡的庸常生活,超越了与日常追求如影随形的焦虑和压抑,超越了那些使我们不得自由的恐惧和自我怀疑。

有人会轻蔑地将尼采哲学贬斥为“中二病”——某种自大妄想的产物,或许适合于幼稚而以自我为中心的青春期,但成年之后还是摆脱它为好。而且也的确如此,许多读者都是在他们即将成年的时候受到了这位“好欧洲人”的鼓舞。然而,尼采的某些教导,却是年轻人无法领会的。实际上,这些年来我慢慢开始觉得,他的作品尤为适合那些开始进入中年的人阅读。19岁时登上科尔瓦奇峰顶的我,全然不知这个世界可以有多么乏味。在山谷中停下脚步,满足于平庸是多么轻松惬意,而时刻对生命保持警醒又是何等困难。在36岁这年,我才刚刚开始懂得这些。

做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意味着很多事情,其中之一就是经常要接受现实生活与自己曾经有过的——或许现在还有的——期待和潜能相去甚远的事实。我们成了自己一直在避免成为的那种人。人到中年,“超人”变成了一种残存的许诺,一种希冀,让我们感到似乎仍然存在改变的可能。尼采的“超人”——或者应该说是他的整个哲学思想——并不只是抽象的理念,它无法在舒适的家中或是扶手椅上实践。它要求我们的身体站起来,活动活动筋骨,然后出发。根据尼采的说法,这个转变发生在“对正在迫近的冒险犯难之举、再度敞开的襟怀之海、重新被允许渴望企及并可以对其坚信不疑的目标有所感悟和预知”之时。

本书就是关于“重新被允许渴望企及”的,是我与尼采一起远足到了成年。当我第一次登上科尔瓦奇峰时,我以为远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向高处攀登,去云层之上领略开阔明朗的空气。但多年以后,我的头发开始变得灰白时,我才领会到这可能不是远足的唯一意义,也可能不是生活的唯一意义。诚然,人攀登得越高,视野就越开阔,但也不要忘记,无论站得多高,总有地平线以外的地方,那是你视线所不能及的。

随着年龄的增长,尼采的“超人”于我愈发切近,也愈发令我迷惑了。究竟要攀登到多高才够高?我应该去注视什么,或者更确切地说,应该去追寻什么呢?我脚上的水泡,自我超越的痛苦,这一切的意义何在?我是如何到达这座山的山顶的?我应该满足于征服了这座山峰吗?在尼采30岁出头的时候,他建议道:

让年轻的灵魂带着这样的问题回顾自己的生命历程,迄今为止你真正爱过什么,是什么使你的灵魂飞扬?

归根结底,这才是最该问的问题。“超人”的目标——年岁的增长也与之同理,并不是要达到某个确定的目的地,或是找到某个永久地看得见风景的房间。

当你远足时,你就是在融入山中。有时你脚下会打滑,向前踉跄几步;有时你失去平衡,狼狈后退。这是一个关于努力找到正确姿势的故事,一个努力使当前的自我进入某种尚未达到但可以达到,只是在目前还是视线之外境界中的故事。在这个故事中,就连打滑和踉跄也可以是富有教益的。事情发生的地方不是峰顶,而是在向峰顶攀登的路上。你有机会——用尼采的话来说——去“成为你自己”。

文字 | 选自《攀登尼采》,[美]约翰·卡格 著,刘漪 译,民主与建设出版社,2021年12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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