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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把请客吃饭叫做吃席

时间:2023-10-23 16:01:51   阅读:481

自古民以食为天,但“吃”早已不是简单的温饱手段,更是一种刚需的社交方式。或亲朋相聚,或好友婚庆,或同事乔迁,一顿顿吃席总是免不了的,真是办席聚人气,赴宴撑场面,席间共追忆,举杯交新朋,当然席间也有“头铁”的“真干饭人”,以及只为随份子而来的“讲究人儿”。

而一谈起吃席的故事,大家脑海里可能瞬间浮现无数名场面,毕竟安安静静吃顿饭不过是“家常便饭”,“嬉笑怒骂”才能记忆犹新。或是《亮剑》里李云龙“借花献佛”,带着魏和尚,约上晋绥军三五八团团长楚云飞,一起大闹龟田一郎生日宴;或有春晚初次合作的赵本山、范伟所演绎的经典小品——《牛大叔“提干”》里,牛大叔(赵本山饰)提溜一串老鳖蛋,戏说“扯淡,扯淡,就是在这儿来的”的场景;还可能有一度流行网络的那首云南童谣,“毒蘑菇之歌”,“红伞伞,白杆杆,吃完一起躺板板;躺板板,睡棺棺,然后一起埋山山;埋山山,哭喊喊,亲朋都来吃饭饭”。

当然,在我们交流吃席名场面和席间故事时,可能未曾留意一种重要的语言现象,为什么叫“吃席”?咱吃的不是“饭”嘛?而且不论是否“坐小孩那桌”,不都是上桌吃饭吗?进而还会追问,“吃席”这一提法是何缘故呢?这类古词又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何种流变?

“吃席”的讲究

浙江省博物馆收藏着100多件河姆渡遗址出土的苇席,大者超过1平方米,距今已有六千年之久。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,苇席的作用就是铺床纳凉,可在新石器时代,现代意义的“床”还没出现。所谓幕天席地,据专家推测,这些苇席应该是用来盖屋顶与铺屋地,而古人的吃住、祭祀、娱乐,也就都从这一张席子展开。

为什么把请客吃饭叫做吃席

河姆渡文化苇席残片,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

在西周时期,礼制成为重要的社会法则,礼更是寓于诸物的使用过程中,席子的“排面儿”也有别以往,用席成为一件“讲究事儿”,数量、大小、纹饰、陈设位置都显示着身份等级,昭示着社会地位。《礼记》里称,“天子之席五重,诸侯三重,大夫再重”。可见不同等级不仅用席层数有所不同,每层席的纹饰也各有差异,以天子之席为例,最下层的席子是用莞草编制而成的“莞席”,质地粗糙;再上一层是“藻席”(又称“缫席”),以五彩丝线夹于蒲草,使整个席都带有五色花纹;又上一层是“次席”,桃竹枝编成的竹席;复上一层是“蒲席”,即以池泽水草编制而成,精美非常;最上一层称为“熊席”,当然也不限于熊皮,可能采用虎、豹等猛兽之皮毛制成。

当然,众人共处一室落座,席子的讲究就更为繁复了。首先,席子的摆放位置决定尊位不同。相信大家都熟悉《鸿门宴》里的座次片段,“项王、项伯东向坐,亚父南向坐。……沛公北向坐,张良西向侍”,实际上,尊位是与席子摆放密切相关的,据《礼记》所说,“席南向北向,以西方为上;东向西向,以南为上”,而这种尊位讲究在今天的宴席之上还有所延续。其次,席子铺得高矮也彰显着身份,一人独坐的要高于二人席,二人并坐的又要高于三四人席。最后,为了保障座席的礼制不被打乱,西周还专门设置了“司几筵”一职,负责管理“席子问题”,《周礼·春官》里讲“司几筵掌五几、五席之名物,辨其须知与其位”。

周以降,筵席制度发展逐渐完备,“筵席”与“吃席”也就顺理成章地出现。所谓“设席之法,先设者皆言筵,后加者为席”,“筵”为铺在底下的长席,而“席”则置于“筵”上,依人数而设。而不仅“民以食为天”,官也有“两张口”,诸公落座不可能只谈政事,也要穿衣吃饭,《礼记·礼运》更是点明了“夫礼之初,始诸饮食”,“坐席”也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“吃席”。而随着隋唐之际(也有学者认为是汉代)桌子的出现,宴饮也就能“上得了(桌)台面”,叫法更是产生变异,如潮汕人办席就成为“办桌”,吃席自然也称为“食桌”。

为什么把请客吃饭叫做吃席

《文会图》轴,北宋,设色绢本,184.4cm*123.9cm

“吃席”这类古语的沿用并非个别现象。我国历史悠久,各地文化博大精深,而这些古语就活在很多地区人民的口耳之间,即各地的方言之中。这一神奇的文化现象,传承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,具有绵延千载而不绝的强大生命力。

“吃”真是门儿学问

除了“吃席”,有关“吃饭”的古语早已大量潜伏在大江南北的方言里。“吃”本身在古语里还叫“咥”“啖”。在华夏始祖轩辕黄帝部落发祥地——位于甘肃省的庆阳,当地方言(庆阳话)便将“吃”说成“咥”,即“咥饭”。而在“碳水之都”西安,当地人也这么说。据《周易·履卦》记载:“卦辞曰:履,履虎尾,不咥人,亨。”即踩到老虎尾巴,老虎却不咬(吃)人,可见关中方言里确实保有这种“吃”的叫法。而在身处齐鲁文化区的胶东半岛,当地人会把“吃饭”说成“逮饭”,实际就是“啖饭”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中将吃生肉的樊哙的言行描述得淋漓尽致:“樊哙覆其盾于地,加彘肩上,拔剑切而啖之。”这里用的就是“啖”。苏东坡曾说过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,且不论豁达的东坡居士一口气吃这么多荔枝会不会得“荔枝病”,但以“啖”为“吃”的叫法是跑不了了。

为什么把请客吃饭叫做吃席

《鸿门宴图》,西汉壁画,现存于洛阳古墓博物馆

当然,吃饭也得“趁热”,对此陕西人表示,“热”得“闻”一下。陕西话讲“闻热吃”,“闻”就是“趁”的意思,即“趁热吃”。对此,大唐诗人白居易直呼内行,他的《二月五日花下》有云:“闻有酒时须笑乐,不关身事莫思量。”就是趁着有酒及时行乐。而王建也称“住处近山常足雨,闻晴晒暴旧芳茵”,即趁晴天晒晒草木。

大家用完饭一般会说“吃完了”,而陕西话与河南话则可能会说“吃毕了”或“吃毕咧”。普通话里大多将“完毕”连用,或单取“完”字,“毕”很少搭配使用,但在古语则不然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记载:“若入前为寿,寿毕,请以舞剑。”这里“毕”即表示“完成”,“寿毕”即“祝酒完成”。而杜牧洋洋洒洒写下的《阿房宫赋》里,亦有“六王毕,四海一”之句为证。由此可见,陕西、河南的朋友真是开口就有“古人之风”。

吃饭也不总是令人舒服的,有时候生冷可能带来恶心干呕。在关中方言里,就会将这种感觉称为“打哕(rua)”,也就是网络上一度流行的“哕(恶)心”的意思。在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里说“中央生湿,在变动为哕”,这是讲“哕”的成因。《正字通》称“有物无声曰吐,有声无物为哕,有物有声曰呕”,这算把呕、吐和哕的界定标准都整明白了。而吃东西可能带来的另一种不适——打嗝,在关中方言里则称“打噫”。“噫”是拟声词,在李白《蜀道难》的开篇就有“噫吁戏”这种拟声感叹。

活在方言里的古语

古语是别于今语的存在,方言对标的则是普通话。古语能够活在方言里,证明其具备的强大生命力。只要我们留心一瞥,就会发现今天口耳之间的古语确实很多。

古语的方言不仅有趣,还很美,甚至能够打破各地方言的刻板印象。“沾衣欲湿杏花雨”的江南烟雨之感,在活泼可爱的四川朋友口里,可能被叫“雨飞飞儿”。如此诗意的叫法,实则来自《诗经·采薇》所说的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;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”;后蜀的毛文锡《醉花间》也有词为“昨夜雨霏霏,临明寒一阵”,“飞飞”即“霏霏”,就是描述毛毛雨之细小的情状。此外,还有类似“纸飞飞儿”的说法,指碎纸或小纸片。

而在颇接地气的河南方言里,船桨被叫作“棹板”,这个“棹”字就雅得很。苏轼泛舟游于赤壁之上,即兴而作《赤壁赋》,有“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”之句;元好问的《浣溪沙》里也有“一片青天棹过”句。此外,河南话里还有“这ciang”“那ciang”的说法,实际上是“这厢”“那厢”,指“这边”“那边”,即戏文常说的“小女子这厢有礼了”。如果说成“小女子这边有礼了”,则韵味有损,而《西厢记》之名,亦属同理。

为什么把请客吃饭叫做吃席

《赤壁图册页》(局部)

古语的传播主要通过人员流动,而不同方言里的同一或相近古语,可能就是探索人口迁徙、民族融合、区域社会变化与历史进程发展的重要线索。尽管这些信息因年代久远被史海迷雾深锁,透过吉光片羽,或终可实现牖中窥日的愿望,进而解开尘封的历史记忆。

如在陕西宝鸡一带,人们习惯把“猪”叫“只”,实则可写为“彘”。这一叫法在相隔数省的浙江温州泰顺一带,吴语方言莒江话里亦有存续。《韩非子·外储说左上》里称“故明主表信,如曾子杀彘也”,可见在著名的曾子杀猪故事里,猪就被称为“彘”。而杀了猪会有“猪血”,但老南京人不兴说“血”,知管“猪血”叫“猪衁”,进而将“血”类的都叫“衁”,“鸡”有“鸡衁”,鸭有“鸭衁”。《说文解字》里就将“衁”释为“血也”。章太炎《新方言·释形体》中称:“淮西谓猪血曰猪衁子,鸡血曰鸡衁子。”而章门大弟子黄季刚(侃)在《蕲春语》里亦称:“吾乡语谓鸟兽血,皆曰衁子,读类装潢之潢;贵州语亦然,读类泼之。”南方多地的方言都将“血”称为“衁”,这一现象实际上反映着方言的地域性与流动性,值得再仔细琢磨。

“世事洞明皆学问”,中国的语言文化蕴藏着丰富的底蕴,了解它们,走进它们,也是体味生活、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,按关中方言说“嫽得太”。若要更为激烈,那就是“嫽得太太”。这里的“嫽”,即“美好”的意思。《诗经》有云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(嫽)兮”,扬子云的《方言》直接解释道:“嫽,好也。青徐海岱之间或谓之嫽。”可见古语俯拾皆是。

探析中华词语古今的流变与方言各地的差异,前人已留下密匙,可助我们进一步探赜文化奥秘,即运用训诂之法。那么,何谓训诂呢?黄侃曾说:“训诂者,即以语言解释语言之谓。若以此地之语释彼地之语,或以今时之语释昔时之语。”即以方言互释(现在则指用普通话解释方言),以今语释古。要解锁更多方言里古语文化,不仅要从纸上得来,还需游历于祖国大好河山,与各地各族朋友相互交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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